天方春秋·将死之人（其三·滑城篇）-天方摸鱼人

天方春秋·将死之人（其三·滑城篇）

滑城，是个欢乐而热闹的城池。

发达的商贸，混杂的人群，玲琅的商品，欢乐的戏曲。

虽然比不上游城，但这个城池，更为令人印象深刻的也是，那里无处不在的下棋者和玩家。

他们如痴如醉的享受着各种各样的游戏，棋盘。

这对于很多生活踏实求进，刻板拘谨的天方人来说，是很难以理解。

他们也太不思进取荒于嬉乐了吧。

他们似乎除了摸鱼，干什么事都不乐意。

但是，他们却又不得不羡慕，滑城人，活得很快活。

大多数滑城人都十分的机灵，他们身上宛如都散发着属于这座城池的开拓者姬滑的气质一般。

风趣，圆滑，乐天而不思进取。

但也因此，滑国成为了处于巴人，火羽人，夷人之间最好的缓冲地带。

而姬滑的婚姻就像滑国那极其尴尬的位置，夹在巴人，夷人和火羽人之间一样。

他和这三个族群的女人都有一段浪漫而美好的故事，

并且和他们各自都有着一个孩子。

姬滑有三个孩子，

长子是和巴人女王生的姬巴，也即后来继承他滑城的王子。

次子是和黄夷公主的生的姬游，游城的第一位封主。

还有他的幼子，火羽公主为他生下的姬洛。

但今天我想和大家说的并不是这位风流的方王姬滑的故事。

也不是那个名字比他还滑稽可笑的长子姬巴的故事。

更不是他那如他一样风流成性耽于玩乐的次子，姬游的故事。

而是那个，早已被大多数天方人忘却的王子，姬洛的故事。

说书人，漂竹先生，如此抑扬顿挫地说着书，如往常一样，他正一边摸着他的滑鱼，一边讲述着一个被人遗忘的故事。

现在即使是在滑城里提到姬洛，人们也不会有多少兴趣，是的，尽管他是姬滑和火羽公主的儿子。人们更愿意提起他父亲或者母亲的故事，而并不会太多的想起他，

而他的故事，就像他的身世一样，一直都是一个迷。

姬滑在年少之时曾和火羽公主有过一段浪漫的故事，

但不久之后，火羽公主就出嫁到了玄国，作为淫虐鬼王玄王中己的众多妻子之一。

不过据说那位刁蛮任性的火羽公主一生都未和玄王同过房。

但有意思的是，据说这位公主和玄王太辛关系还蛮融洽。

甚至在不少玄人古老的传说中，都表明火羽公主和玄王太辛之间似乎存在着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在玄王兵败于天方之后不久，火羽公主便跟随着姬滑的军队逃回了火羽。

而在途径滑国时，又和姬滑产生了一段关系，

并且在不久后便为姬滑生下了一名私生子，也就是姬洛。

而在生下这个儿子之后，她便离开了滑城，自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姬洛是个滑城人都不太乐意提起的王子。

不少人都说，那是个不幸的，被诅咒的，被黑暗所蛊惑的王子。

他似乎确实比其他两个王子都要聪明，俊朗。

是的，如果以天方人的观点来看，这是滑家唯一一个像样的王子。

他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属于一个伟大之人的所有气质，正如他的母亲，火羽公主一般。

傲慢，包容，睿智而强大。

尽管他的眼神里却总是有几分冰冷的仇怨的阴沉。

完全不像一个典型的滑家之人。

滑家之人大多亲近于人，幽默风趣而满身皆是看似无用的才华。

不像他如此，能武善文。

有人认为他阴沉的性格来自于他私生子的身份，以及母亲的抛弃。

但是在滑城，其实也没多少人在意正统性这回事，

对于他们来说，风趣的王子比那些缥缈虚伪的名号都要重要。

因此像姬巴这样名字滑稽的王子以及沉迷于游戏的姬游王子都能受到人们的欢迎。

有人解释道，他的阴沉可能来自于他的一场梦。

据说在他十三岁曾经得过一场重病，并昏迷了一年之久。

而在他神奇地从那场病中苏醒过来之后，

他曾经和他父亲说过，

在他的梦里他去到了一个地方，

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城堡，

而城堡里边有着一个扭曲的，巨大的，熊熊燃烧的，黑鸦。

而他不知道，为什么，醒来之后，内心便充满了无止境的仇怨，莫名的悔恨恶意和无处倾泻的怒火。

自那场重病醒来以后，他又无数次地做起了那个噩梦。

而他也因此，染上了几分的，偏执，阴郁。

也许正是这场病改变了他的一生，

因为自那以后，

他终生，都在寻找着那个虚无缥缈的梦中黑城。

他寻访过无数的人，但都没人能告诉他答案，他的心理永远得不到抚慰。

甚至有不少人说，他被恶鬼诅咒了。

尽管大多数天方人都不信这一套说法，包括他自己。

而姬滑对于他儿子的问题也丝毫无能为力，尽管他又似乎知道些什么，可他依旧保留着自己的看法。

姬洛无比的懊恼于此，

最后，他甚至不惜放弃了自己王子的身份，所有属于自己的财富，以及一手修建起来的城池，洛城。

独自一人踏上了，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的，漂流生涯。

尽管天方人寡有听闻，但现在在各国之间仍然流传着不少关于姬洛的故事，

他去过不少地方，他去寻访过巴国，南方的诸多蛮荒之地，以及火羽国。

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找到自己的梦中之物。

据说他曾到达那遥远的蛮荒之地，征服过无数的巨兽，因此受到不少蛮人部落的崇拜。

关于他的不少歌谣依旧在蛮人的食诗中流传。

还有不少的蛇人部族里都记录着关于他的故事，

据说他在路经九蛇之谷时，

那里有九位美艳的蛇人女王同时看上了他。

并且为了得到他争风吃醋的发起了漫长的私下暗斗。

而据说为了停止他们的争斗，

姬洛才急忙地逃出九蛇谷，并伪装了自己的死亡。

他还曾爬上云梦之地最高的高树之上，只为了寻找自己母亲火羽公主的下落，并打算向她询问自己梦魇。

而据闻在那里等待他的却只有他母亲的遗体。

以及一名常年跟随在他母亲身旁的玄人老鸦师。

而那名鸦师在听到他所诉说的梦境和自己的渴望之后。

只是将在他母亲遗物中的一根黑色羽毛交给了他，

并告诉了他，

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而他将在北方的漆黑之地，在烈焰不息之处，他将会找到他所寻求的黑色城堡。

可他依旧不明白自己所寻找的地方在何处，鸦师没有回答他，他便带着这根黑色羽毛接着踏上了自己寻找黑色城堡的旅途。

他开始前往北方。

而不少天方人最感兴趣的，或许还是，

他和姬如公主之间的爱情故事。

姬如公主是天子姬易的小女儿，天子姬成的妹妹。

在天子姬成成为天子之后，为了加强同礼国的关系，姬易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了姬礼之子，姬律。

可尽管他们身上都流淌着最为高贵的姬家的直系血统，看起来是场门当户对亲上加亲的喜事。

但事实上，这是一桩十分不愉快的联姻。

天子姬成同姬律之间的隔阂影射到了他们的婚姻之上。

姬如，简直无法忍受她的丈夫，姬律。

他认为，他并不是个人，她从他的身上感觉不到丝毫人的气息。

他就像礼城里边那些被雕刻出来的铭文一样。

威严，高雅，完美而不真实。缺乏人的气息。

这令她感到窒息，她很渴望得到来自别人的爱，可姬律那里并没有。

可是尽管他恨透了这个男人，她也无能为力。

妥协着这无法挣脱的一切，她为姬律生下了一个女儿。

毕竟，她不过是这些天子国王的笼中之物。

她的身份，她的血缘，决定了她的不幸。

而她的幸运，或者说，更大的不幸，在于，她遇到了另一个姬家王子。

也就是姬洛。

与姬律全然不同的是，她发现自己完全爱上了姬洛。

是的，他身上不仅有着她所渴望看到属于高贵之人的典雅。

更难得的是，他是个有血性，又令人充满野蛮幻想的冒险者。这点与姬律完全相反。

他有着她渴望的一切，她甚至每天都幻想着能跟随着他，漂流于世。

在姬洛来到礼城之后，

他给她讲述了无数他在诸国之间的有趣冒险，

她每一次都认真地聆听着他的叙说，并滋生出无数的好奇与期待。

她并不像绝大多数天方公主那样，只痴迷于那些宫中之事。

这让他很喜欢，他慢慢地被这位高贵而又对世界充满幻想与期待的公主，给打动了。

而她的美艳可人，更是彻底地征服了他。

他如此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位公主。

爱上了这位属于姬律的夫人。

是的，也许正是他们身上无数的共通之处让他们看到了对方，并很快地迷恋上了对方。

因此在姬洛到达礼城之后不久，他们便开始了一场不该有的恋情。

他们开始了一次又一次危险而刺激的幽会。

他们甚至决定，一起逃出礼城，一同前往寻找，那个姬洛的梦中黑堡。

打住，你所说的这一切野史杂闻，都是对我们礼家子虚乌有的污蔑。

突然出现一个女人打断了漂竹的说书。

这是来自礼城的公主，姬仪。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漂竹的愤怒，敌意。她能听到这里似乎已经很难得了，因为，她就是故事中那个，姬律和姬如公主所生下的女儿。

而那位偷情的姬如公主，正是她的母亲。

哈哈哈哈，可是，你不好奇吗？

关于姬洛冒险最后的结局，

关于他梦境的答案。

以及，姬如公主和姬洛，那刺激甜蜜而又危险有趣，充满悬念的结局。

他们之间不可能存在任何关系，姬仪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不容许你再进一步玷污她的名誉。

他似乎知道，她的母亲是姬仪，所以这天才会在看到她出现在自己的说书摊后，刻意讲起了这个故事。他接着调侃自己眼前的这位公主，如是说道，

所以高贵的姬仪公主，为何会出现在这个百无聊赖的滑城之中。

你很想念我是吗，在我们翻云覆雨一番之后，你对我日夜充满了思念。

把他嘴给我捂起来，带走。

姬仪下令自己的手下将说书人漂竹的嘴巴捂了起来，

并将他抓到了自己的住处，滑城的一处行宫。

被押送到小黑屋不久，姬仪便出现在了他眼前。对被五花大绑的他说道，

滑城的城主，姬巴大人，似乎对你很重视，

他刚刚还向我替你求情，让我放你一马，面子很大嘛，漂竹先生。

漂竹什么也说不了，他就直愣愣地盯着她看。

但是他很想笑，每次听到这个名字，他都想笑，他并不知道她是如何能一本正经地念出他的名字的。

我很好奇，

你这些故事，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自幼开始，便不曾听闻过关于我母亲的任何消息，也没有任何人给我讲过，我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她是位很尊贵的公主，但她在生下我不久后，便病死了。

而令人作呕的是，我所听闻过有关于我母亲的所有消息，都来源于你那虚无的荒谬的说书戏言。

漂竹看着她在那里自言自语地问道，

眼神中似乎充满了不屑和戏谑，似乎还有几分不自觉的怜悯。

在沉默地对视了一会之后，

她终于决定将捂住他嘴巴的布拿了开。

公主殿下，我们又在小干柴烈火的小黑屋里见面了，不该先干点该干的事情吗？

她气得将布又塞到了他的嘴里。

并气哼哼对他说，

快回答我，你的故事，都是哪来的？

是你胡编的吗，还是你那说书的父亲胡编的？

在沉默了一会之后，她决定再次拿下他嘴巴里的布。

你可真是无情，公主殿下，

你知道吗，在我遇上你之后，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你的样子，你面具之下那迷人的脸庞。

以至于看到不少女人都会想，这会是你吗，这会不会就是你。

可我一次次地失望着，而每一次都会更加想念你。

你不是看过了吗？看够了没。

是啊，我太幸运了，不仅看过，还上过了。

姬仪再次将布塞到了他的嘴里。

她并不想坦白，在那天莫名其妙的交合之后，

她对他似乎有着同样的感受，

但她似乎在否认着自己的内心，

自己不可能会真的喜欢上这个低贱的，卑劣的男人。

毕竟，她可是堂堂的，礼国公主啊。

她现在很烦躁，她甚至羞愧得想永远让他闭上他的狗嘴。

但她又十分希望得到答案，

他的这些故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很想很想知道。

就像故事中的姬洛，一生都在寻求着自己梦中的答案一样。

她也在渴求着，关于她母亲的真相。

而似乎，她眼前这个该死的男人，似乎确实知道些什么。

她真想把他的心挖出来，自己看看，

以免自己的耳朵再遭受这个无礼之徒的糟蹋。

一会气消了之后，她再次把布从他嘴上拿了下来。

不过这次，她发现，这个无赖并没有再次口出狂言。

漂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也在看着他，

但他们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告诉我好吗？

姬仪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她的口气，十分地诚恳。

公主殿下，我好想你。也好想上你。

漂竹用同样诚恳的语气，回应着她。

虽然很恶心，但她甚至有点羡慕他能如此的厚颜无耻。尽管她很讨厌他老是把自己的问题扯到一旁。

但姬仪并不想接着听到他如此不要脸的告白，她试图引导新的话题。

我听说，你是从江水上漂过来的孩子，是你说书的父亲捡到了你，

而伴随着你随江而漂来的，还有很多竹子书卷。所以，你被取名为漂竹。

是这样的，你知道的很多，谢谢你的关心，姬仪公主殿下。

他似乎有几分开心。

可我还没有知道，我想知道的。

告诉我，为什么，在你的故事里，会有我的母亲。

可是即便我如实地告诉你，

你又真的能相信吗？这些，我虚无缥缈的戏言。

我不准备相信你，

可我需要知道。

那你帮我解开绳子，

我就告诉你。

于是姬仪不暇思索地便开始着手将他身上的绳子解开。

而就在她解开绳子的时候。

说书人漂竹，便再次将她按倒在了地上。

并直愣愣地盯着她的双眼。

啊，别，你这个淫邪的畜生。

姬仪将她的眼光挪了开，并小声地抗拒着他。

哈哈哈哈，您在期待什么呢，公主殿下。

他一边坏笑着如是说道，一边站了起来，并将姬仪拉了起来。

之后他便向这位公主告白了关于说书人漂竹的真相。

他所有的故事，或者说，他绝大多数的故事，都是记录在这些竹卷之上的。

这些随他而生的无数故事，这些不为人知的荒谬的故事，这些不知为何人所著之事。

而他，在将这些竹卷都交给姬仪之后。

便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天方城的说书之旅。

当她问他为什么要前往天方之时，

他只是一如既往的对她回复着打趣的戏言。

我怕我会情不自禁爱你像爱摸鱼一样摸得无法自拔。

而得到的这一切，却让姬仪很困惑，

书卷很多，而且都是通过各种不同的文字交叉记录下来，有天方语有玄语，甚至连兰语金语蛇语狼语都有，这使得她的阅读极其困难，宛如天书。她只好将这些书，都搬运回礼城，让礼城的学士们，同自己一同解读这些书卷。

直到，她看完了，这些竹卷中，所记录的一切之后。

她才知道了，

在姬洛和她的母亲姬如之间发生的，是一个，多么荒谬而真实的故事。

而他和漂竹的相遇，又是一个，多么荒谬而戏谑的故事。

而在属于他自己的记录中，

她知道了，

他对自己那荒诞而真实的喜爱，

也接受了，自己对他所萌发的，真实的感情。

而不幸的是，她同时看到了他不幸的结局，

漂竹他，是个将死之人。

此时的他，正在走向，自己的消亡。